老聃即李耳,历史上有名的老子,据说他当过藏室史即图书馆馆长的官职,鲁迅先生在《故事新编》中曾对他做过很生动的描写,虽说当时也颇命运偃蹇,而今日的图书馆馆长之属,因为能上攀他老人家,忝有同仁之称,遂甚引为荣耀。
中国历来重文化,图书乃文化之载体,图书馆又为图书之载体,总揽图书馆收藏“大权”的人,地位当然不低,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,此职位大抵都由大学者、大文化人担当。远的不说,由此传统的余脉下来,蔡元培、梁启超、李四光诸公都任过北京图书馆馆长,李大钊任过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,各高等学府图书馆馆长均为知名学者、教授,以至大学里实行的“三长制”,与校长、教务长鼎立而三的就是图书馆馆长。这辉煌的时代大约已是过去了:除少数外,许多地方的图书馆馆长已不再是知名学者、教授,甚至不是学者、教授,事情也难怪,如今哪还有那么多真正知名的学者、教授———有数的几位或有更要紧的用场,或自己未必愿意当。再说,现今这馆长的事情也非必得知名学者、教授去做,或由知名学者、教授去做反倒忙不过来因而做不好。有的地方,馆长还由知名学者、教授当的,挂名而已,实际事情别人干;更多的地方,干脆毋劳学者、教授尊驾,“万金油”牌干部都可以当。图书馆馆长价值的跌落是很显然的,大学里已不实行往昔的“三长制”,即或有位居“三长”之尊的,也没了图书馆馆长,而是补进了总务长。
时移俗易,现今图书馆馆长要干的事情确乎非老聃、非老聃以后各代老聃同仁所可比。且不说国外出的书刊,国内每年仅图书就是近十万种,有限的经费如何“好钢用在刀刃上”,挑选哪些书刊进行藏书建设,恐怕馆长先生只能大而化之定些框框,在《社科新书目》、《科技新书目》上选书大抵是编目部工作人员的活儿了,更遑论考订版本,拜访方家,奔走书肆刻意搜求!此事从别一方面说,即便有学识有眼光有功夫,也恐怕常常是没钱。
钱这东西,老聃先生当馆长时不知是否为之困扰?近之中国的图书馆馆长们几无不为之伤透脑筋,只见书价一路上扬,却不见购书经费同步提升,遂使举国各馆无不纷纷砍报砍刊砍书,作为国家图书馆的北京图书馆亦不例外。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,馆长们又岂能为无钱之图书馆馆长!据说某县图书馆全年唯订一份报纸,即当地广播电视节目报,乃因上面所拨经费除去人头开支,只够订一份报,而此唯一之报则非广播电视报莫属,因为诸色人等都要看电视,诚所谓老少咸宜也。
在钱袋羞涩的情况下,馆长们更多忧心的大抵倒并非购书多少,而是馆员收入多少。此事之重要,非身在其位者实难体会。收入过低的馆员,或者跳槽,或者怠工,或者将内心的不平化作一股戾气,不知何时何处一触即发,多米诺骨牌似地引爆一系列纠纷。人是第一因素,断乎忽视不得。从正面说,图书馆馆员服务态度不好,服务质量不高,确实应在精神文明建设上下功夫;而馆长们无不心里明白,承认物质是基础比较恰当。钱从何来?于是办公司、租馆舍、举办展销会、卖家具、卖服装、卖玩具……搞个热火朝天。一些馆长一脚在岸上,一脚在海里,其情状颇为悲壮。
今天老聃同仁烦心之事一时半下缕述不完。我有一位美国朋友,是现职的大学图书馆馆长,她来到北京某大学做访问学者一年,一次见到她,听她很真诚地幽了一默:“哈,今天我收到副馆长的一封信,他说楼顶又漏雨了,一排书架也塌了,看到这里,我心想,幸亏我不在。”由此看来,中外也颇相似。硬件即使改善了,维护起来也是大费周章,尤其现今配备电脑,所需费用更为可观,便是发达国家的大图书馆,也大叹穷经,叫苦不迭。
图书馆是一项公益事业,一个地方有一个好的图书馆,绝对是一种社会进步的标志,是一种光荣。我们常见许多地方、单位,有嘉宾到来时,主人总面带得意之色领至图书馆去参观,便是此理。此时图书馆馆长很是重要的角色,也许正是因此,他们会暂时抛却一大堆难心事,得到心理上某种补偿。然而再究其里,图书馆作为一种社会的面子,还是次要的,图书馆担负着积累与传播文化知识的责任,它的内涵如何更为重要。时代与社会变迁了,今日老聃的同仁所面对的是远为广阔、复杂的问题,要求传统意义上的大学者、大文化人担当今天图书馆馆长的角色,解决这些问题,既不必要,也不现实,在一个大的文化背景下,这个角色的社会地位与作用的变动,当属必然。只是,担当这个角色的仍必须是有文化的、或很有文化的人,而且他们还必须经常照顾、料理属于文化上的事。这是需要社会更多重视、关照和支持的。